听完汤氏的哭诉，傅翕芳没有说话，歪靠着暖榻扶手只吃茶。倒是史老姆不住声的埋怨。汤氏跪在地上一句都不敢回驳，心底冷嗤不止。
“罢了。”傅翕芳抬手阻道：“现下说这些也不顶用了。”又问汤氏，“依你，又如何呢？你恁外甥，原是欠教训，我同你说过几回。你倒好，听过了就丢开。现在闹出事来，我又有甚么法子。”
汤氏磕头不迭，悲声哀地求：“原是奴婢神操鬼演的灌了懵懂汤，做出这样的事体来。只求夫人看在多年的情份上，饶奴婢这一回。夫人说的，奴婢也知道，时不时的也说他们。只是奴婢大姐快四十上，才得了这么个小子，看得重了些也是有的。说到底也并非大奸大恶，左不过是小孩子家淘气。”汤氏一面说，一面拿眼睛去瞥傅翕芳，见她神色如常，又唉声道：“奴婢外甥再不好，也是夫人亲自挑在三郎的外书房里的。纵是淘气些，教训教训也就完了。老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郡主说撵就撵……”
“好了！”傅翕芳立眉嗔目斥断道，“郡主自有郡主的道理，还要来同你说不成？就你恁个外甥，当值的时候吃酒赌钱不说，在外头为了个粉头，和人争风打架闹到京兆府衙门。我甚么不知道！不过府里事情多，一桩不了接一桩的，他又不在跟前，想要办他总是混忘了。照我说，撵出去还是轻的，正经的很该打几下大板子，也叫他学个乖。没的成天胡闹，三郎都要叫他带坏了。”
汤氏跟了傅翕芳多年，深谙她的性情。她肯教训骂人，事情就是还有转机。
所以，她只老实跪着听训。果然，训了没两句，傅翕芳话峰一转，眼眸噙笑地反问：“你恁外甥怎么倒没考过？难不成，你就没和余家小媳妇齐氏两个通个气？”
“这……”汤氏先是怔着不知怎么回话，待瞧了傅翕芳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恍然回神，“一则是郡主办的大事，老奴怕叫人拿了把柄，给夫人招是非。只和乐大娘子知会了声，劳她照看照看。不过是怕他小孩子家，头一回经历这样的场面，临场慌乱了。考过没考过的，恁是要凭他自己的本事。如今这样，也怨他自己往日里念书不用功。”
“这么说，”傅翕芳向史老姆笑道：“平、齐两个这桩差事办的干净很！真是难得呢。他两家都是府里的老人，牵三挂四的亲朋故旧可不少，这样大的好处，竟没有一点偏颇，可该好生赏一赏。”
汤氏眼珠子一转，自话自说的起了身，凑到傅翕芳身旁，“论理，老奴和他两家也都是老交情，不该背后嚼舌根。只是夫人提起来，老奴断没有瞒着夫人的道理。现下挑出来的廿四个小厮里，有一个叫邵从季的，正是余家嫡亲外甥。前些日子，邵老三才刚安排到西院仪门应差……”
傅翕芳摆手止道：“人家的事咱们不管，只你说这个邵从季，即便是余家的外甥，许人家书念的好呢。”
“念的好不好，老奴不知道。老奴只知道，还有三个小厮家里送过礼，现下都考过了。且排名都靠前的很。”
傅翕芳眸光一冷，“有这样的事？真是无法无天了。”
汤氏亦在旁附和，“可不是么，郡主和二少夫人的恩典，倒叫她们拿去做人情赚便宜了。”
傅翕芳想了想，又问，“这话你可做的准？”
“千准万准。”汤氏笃定道：“夫人大可以再传人进问，谁不知道！”
傅翕芳沉默不言，过了好半晌，嘴角稍咧了一抹笑，打发了汤氏下去，才吩咐史老姆，“这事你悄悄探问探问，且先别惊动人。”
史老姆踌躇了半晌，道：“郡主给出这样大的恩典，哪个不送礼托人情。真要查起来恐怕……”
“你只管探察去，我心里有数。”
史老姆在府中任事多年，深知府里人口冗杂，然差使又有限。尤其是优差。都是有头有脸有门路的占着。恁些事不做事还就罢了，且又不服管束。旁人有样学样，主事的略管两句，便指着谁谁说事。主事的也就不好说甚么了。
到如今府里偷闲躲懒，阳奉阴违都成了例。且心思都用在上捞好处上头。
赵令如放出这样大的恩典，要说没有送礼，没人讲人情，恁可就是笑话了。史老姆倒不是忧心旁的，她只怕一查起来牵连广众。府里才稳了没几日，又要乱将来。
赵令如进门后，婆媳妯娌斗法。
斗到今日，连大夫人都要向她低头，史老姆也算是看明白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现下的陆侯府，是三少夫人说了算。似自己这般的，靠是不靠不过去的，不过就倚仗着老脸图个安稳。
夫人的矛头虽只对着西院，可就郡主和二少夫人的情份，又岂会袖手旁观。闹将起来，自己想要置身事外就难了。况且，若非端木芬关照，自家小姑也难争到府里这桩买卖。真得罪了她，别的不说，先撸了这一桩，自己先就吃亏。
因此一翻私心，史老姆待要再劝两句，然她瞅着傅翕芳眸角细褶间的阴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底轻叹了一声，应声退去。
史老姆心事重重往角门而去，身后忽有人唤道：“婶子好忙么，怎么这会才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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