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许瞬时变了脸色，跪到地上，“小的当时去找侍卫了，可正好碰到那冯俊雄闯进来，他们忙得人仰马翻，我叫哑了嗓子，都没人听我说话......”
我看着他的后脑勺，片刻，道：“罢了，只是玩笑，你起来吧。”
既是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必定也都是李徵钰的眼线，那日得亏我扇了凌景奕耳光，否则李徵钰认为我轻易顺从了凌景奕，此时的处境，恐怕又会不一样。
我回忆与凌景奕的几次见面，不禁冷汗涔涔。他说为稳妥，会杀去身边的一切眼线，却不知是哪个本事这样大，不仅逃脱了他的火眼金睛，连在房中的话都能被李徵钰逐字逐句地探听去。
抑或是故意为之？
也是，若如铁桶一般，让李徵钰觉得不能把控他，更不是好事......正如凌景奕自己说过，他从李徵钰这里探听到的，只是李徵钰想让他知道的事。他为何又不可这样做？
那他到底又与江明棋的事有无关系......？
我心中恨意沸腾，不觉咬紧后槽牙，许久才松缓下来，我对阿许道：“可惜不巧，原先写的字画刚才都被青临拿走了，待会儿我专为你写一张。”
阿许喜得不知所措，搓了搓手，“怎、怎敢！奴才怎么配得上！能捡一张公子的练笔的草稿就够看一辈子了！”
“无妨，顺手而已。”我道，又问：“听说柳公子两月前刚刚南下，怎么这么快又北上来了？”
阿许摇摇头，“奴才怎么知道那些大人物的事呀......但肯定是来吃喜酒的！您与我们两位公子的大婚，是大启眼下最受瞩目的了，晋城这几日来了好多五湖四海的贵人，文府和西吴宫安排不过来，连客栈都住满了。托公子的福，阿许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的盛况呢！”
“......”
我好些天没出去，也不知他说的“盛况”到底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自己心中荒凉。
李徵钰让我断了多余的念想，我也不知凌景奕见我反悔，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一时无言，我只潦草吃了几口，就让他们撤去食案。阿许一面收拾，一面疑惑道：“北疆鲜活的鱼虾很少见，不是有钱就能吃到的，主君一年也难得吃上几回......公子为何偏偏不吃？”
我没有理会，阿许就悻悻闭了嘴。
下午，李徵钰宣我去岚安殿，路过垂拱门时，就碰见了柳慕青。
他不知在这里干等了多久，脸已被冻得乌青。
“我只是想在这里碰碰运气，未曾想真的等来了你......”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从前总是含着一汪清泉的桃花眼也枯萎了似的，毫无生意。
“......”去岚安殿就这一条路，故意等的话，还能遇不着？此处人来人往，他也是存心想让我难堪。
我敷衍行过礼，便要离去，他却忽然跨过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又立即觉察到失态，连忙松开，颤声道：“奚迟，我才知道为何......你这样对我的真正缘由......”
我颔首，不好说什么，继续抬步往岚安殿去。
“奚迟......”
柳慕青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我只听得见滔滔江水声。
那时，我与奚辰乘小舟躲在被淹得只剩一截的芦苇荡里，远远的江岸边，大哥布衣短褐，为逃命跳入了水中，但鱼叉刺下，安江湾一片血红，很快又被江水冲淡。
后来，我含泪整理大哥的书房，才在手稿上读到只言片语，当时江南西道上上下下都被陈恭的人把持，上游决堤，以致洪水泛滥，良田被淹，百姓死伤无算，大哥发现是本该用于修建巩固堤坝的朝廷钱款被贪墨，才至如此。顺藤摸瓜查到与陈恭有关，但他只是一个小小县衙主簿，清楚自己无力追查，便找到了自己信任的柳高澹。
柳慕青从前常常带我去他家玩耍，我记得柳高澹站在初秋的池塘边，正值不惑之年，气宇轩昂，也笑容慈和。少年柳慕青牵我走过去，介绍道：“小奚迟，这是我父亲。”
我脆生生唤道：“伯父好！”
大哥也称那人为伯父。
却未曾想，最终将这要命信息出卖的，正是他所信赖的长者。
那日陈恭的人上门捉人，大哥才反应过来，匆忙让我们从后门离开，他却为拖延时间而留下了。陈恭后来虽然伏法，但并无直接证据追究柳高澹，权贵之间结交，也是有一套圆融谋划，柳高澹长袖善舞，是以，柳家现在依旧好好的，柳慕青也依旧是人人羡慕的高门子弟。
即便他并不知情，因大哥的事，我对他也再难有什么好感。
现在知道了，只不过又是因为我，与他父亲柳高澹多了一桩矛盾，有何用？
我也时常彷徨，到底应不应该因为柳高澹与陈恭之间的一二消息往来，就报复柳家，也令柳慕青家破人亡？终是没有那样做，因一次我去大哥的坟墓送新摘的白菊，偶然看见柳高澹跪在大哥墓碑前，说了许多忏悔之语。可是一句“我不知陈恭竟会对你下杀手”，也远远不够。
心烦意乱地行至岚安殿，李徵钰正与几位横秋的老将商议事情，他让我在旁边听着。这些老将已经跟了李徵钰二十多年，忠心耿耿，即便对我还有迟疑，也不得不认了。是以见我坐下，并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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