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齐刷刷看向静坐不动的霍阗，有惶骇的也有看戏的，反正都是伸长颈子瞧人，巴望着当事人能给个合理交代。
署丞大人的茶杯自打刚才刘会宣布时就没放下去过，青瓷压手杯，延展外撇的杯沿上镌了一圈花，下唇顶在杯口正好和镀上的朱红相得益彰，把唇色衬得更加润泽。表情中的凝重转瞬即逝，霍阗又变成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似乎很懒得解释，又带着些区区小事的鄙夷态度。持杯的手一提，再淡淡嘬口茶，茶凉了味道就不太好，惹得他皱眉，就目前来说可能他的烦恼就这么多了。
“等等，”霍阗放下茶杯，“小殿下，”笑了笑，这人的笑向来不存在真心实意的可能性，挑唇的样子十分轻浮，十分瞧不起人，然而他确实从来没正眼看过高台上的人就是了，“此事未定，不应当急着揭分晓。”
珀西眼睛都瞪大了，质问他：“你什么意思？”
“臣说，”霍阗不紧不慢道，“这些都是真的么？”
“你怀疑我？！”小殿下气得差点从金椅上跳起来，扯嗓子嘶吼起来满殿回荡的都是他年少稚嫩而尖锐的声音：“本殿下所说之事岂能有假！”
他那一嗓子吼起来从来没能达到如此好的效果，阶下一群聒噪的鸭子不但迅速噤声并且心照不宣地膝盖一软又跪地上了，沸水瞬间归于止息。底下人埋头低首，仿佛殿下生气都是他们的错，在适时的时候从人群里又冒出一声微弱的“殿下息怒”，后面的人开始应和，出现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多，潮水拍打石礁，后浪推前浪，再现人间菜场。
霍阗睨两眼，私底下轻嗤一声，一群孬种。但转头又做起和事佬，与小殿下讲话要讲究艺术，正如这跳舞一般，前进两步后退一步，一二三二二三，要想人消气就得先低头，让步总归是对的，“哪儿能啊殿下，臣惶恐了。殿下都是一心为家国社稷繁荣昌盛，臣岂能怀疑殿下一片真心，是臣愚昧了。”
小殿下呵一声没说话，但脸色明显缓和不少。
但紧接着霍阗又开口了：“臣是当真愚昧了……还请殿下指点迷津。敢问一句，您适才通报的贪污案能否说得再详细些？究竟是什么人犯案，姓甚名谁？布城郡哪里的从事？最重要的是涉案金额呢？百来万王币又究竟是多少王币呢？”
“……你说白了还是不信我！”这样步步紧逼的诘问要比怀疑更加难以应付，小殿下本想反将一军没想到先让霍阗扒得连底-裤都不剩。刚才的暴怒有不被信任的因素，但绝大部分是因为恼羞成怒——他急功近利一时间确实没查出多少东西，除了刘会的苍白陈述之外一张牌都没有，一面之词不能证明什么，非要证明也只能证明出他这个殿下不分青红皂白乱给忠臣扣帽子的昏庸无能。
如今也只能无能狂怒，他只是亮了个招式华丽的起手式，霍阗一眼就瞧出了破绽，这场战役不攻自破。台下都是人，无数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似乎要在他身上盯破个洞，他无颜面对也下不来台。
“哪儿能啊？”署丞大人眯眼笑了，眼梢上翘倒竖的样子像只狐狸，“不过是为了方便查案罢了……可若要真是布城郡，那就是臣的管辖，查出来，臣必然是绝不姑息的。”
“……”
可能性对半分的贪污案，随时间漫长逐渐变得子虚乌有，台下唏嘘一片。
他这矜贵且靠谱的殿**份从来就没站住脚过。
“殿下，殿下？”
珀西半晌没说话，霍阗状似关照地往阶上望了眼，诚恳的很：“殿下，若是身体不适这朝就别上了，哪有什么比您玉体还要重要的呢……这案子还能改天再提，可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呀。”撇头又朝众臣：“诸位可又有甚么想说的没有？”
一句改天再提，把扳倒大魔王的终结日往后无限延期，基本上是不可能了。刘会离小殿下最近，自觉周遭包围一圈压抑的气场，惴惴不安抬眼一看，发现小殿下反而抿唇笑了，只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眉眼下吊，一副恹恹的模样。
得到一致的摇头反馈，署丞大人很是欣慰道：“原来大家都没甚么想说的话，那殿下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那是舅舅慈悲为怀好心给他找了个台阶下，那是他少年人不愿意打断的名为自尊的脊梁骨，那是他最为不耻的临阵脱逃，十六岁的人傲气，心比天高。当眼前呈现出选择时思绪混混沌沌的，可是下一秒他就选择了接受，惊讶骇然与恨掺杂交织，恨自己的懦弱与无能，因为除却霍阗给的选择他无路可走。
这不是无能。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说话。这是忍辱负重，守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胡说！刘会还在杵着发愣，脸畔忽地刮起一阵衣袖带起的狂乱的风，转眼间小殿下就站起来直往阶下走，方向正是殿门。“署丞说得对，我是乏了，”少年身姿挺拔，在刘会狭窄的视野中愈行愈远，“刘会，回殿。”
今时往日有所不同，一群人以为自己又要被提前赶出去，没想到今天竟然是赶人的人先走一步。乌压压一片还跪在地上干瞪眼，见小殿下到跟前，两排人慌张笨拙地挪着膝盖闪开了，乍现出一条宽敞大道直通殿门。目送着刘会跌跌撞撞地跟，目送着小殿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署丞大人也看着，又嘬了口茶。究竟是忘了茶凉了难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而蹙眉，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屁孩。”
果然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连查案也查不清楚。
那些没有答案的索性就由他替他答了吧。
布城郡郡分部署，计相中本良，监守自盗勾结下属贪污本郡上供给中央的年税金，
约计一百三十五万王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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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小姜上线（唉
这其实是篇养成文yeah，小殿下要学会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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