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中的男子，脸上笑容一点点敛去，双眸之中先是流露出一丝惊愕，进而一点点升腾起一股雾气，这股雾气笼罩之下，他的眼瞳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更加明亮。
很快，男子再次露出了笑容。
“有酒吗？”
他遥望着张无忧扯开嗓子咧嘴笑问道，露出一嘴的整齐白牙。
“酒可以以后喝。”
张无忧摇头，然后他伸出了手。
底下一众差役看得一头雾水，有一名差役已经拿出一块破布准备去堵上那男子的嘴。
“我只要酒。”
男子用力摇头，那对明亮的眸子之中，充满了决绝之意。
男子眼神之中的这份决绝，让张无忧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感伤，那是一种老友即将分别的感伤。
最终，他拿出了最后一坛桃花酿，然后掀开泥封随手一抛。
酒坛被高高抛起，其中散发着桃花香气的烈酒，如那山间飞流而下的清泉，向那囚车抛洒而去。
男子仰起头，张开嘴，用力一吸。
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真痛快！！！~”
男子放声狂笑，然后脑袋一甩，将那酒坛用力顶回到张无忧跟前。
这般狂妄模样又引得一众众怒，一颗颗鸡蛋砸在了他脑袋上，于是那准备塞住他嘴巴的差役只得收回了手。
男子依旧不以为意，一边笑着，还一边戴着镣铐向四周街坊拱手道：
“诸位乡亲，还有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六天后周鹿赴死，看在曾经乡里乡亲的份上，请诸位父老乡亲务必到场，这是周家小子的最后一个请求，也是此生唯一的请求！”
男子说这话的语气，没有半丝畏惧，半丝怨恨，坦坦荡荡，潇潇洒洒，倒像是自家有了什么喜事一般。
囚车队伍逐渐从客栈驶过。
这坛酒，并没有引发什么动静，都只当他是个性情古怪的山外宗门子弟。
囚车队伍渐渐远去，张无忧收回了目光。
他看了眼手中那空空的酒坛，一颗洁白如玉的牙齿，就那么躺在里面。
这让他更加难过了。
他的造化炉能救将死之妖，但却不能救心死之妖。
“咚咚咚！~”
就在这时，朱颜的身影忽然再次出现在了楼上，她二话不说，以极快的速度，拉着张无忧就进了房间。
“你刚刚在做什么？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朱颜又气又急。
“在跟一位老朋友打招呼。”
张无忧语气淡淡地回答道。
但朱颜能听出来，他的语气之中，有着一丝不曾有过的落寞。
“你……认识那周鹿？”
朱颜语气缓和了许多。
“可能以前认识，很早以前。”
张无忧给自己也给朱颜倒了一杯茶，然后捧着杯子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神神叨叨的，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朱颜摆了摆手，随后一脸正色地看向张无忧道：“我不管你们认不认识，关于那囚犯周鹿的事情，你千万千万别去搀和！”
“为什么？”
张无忧不解地看向朱颜。
“你知道他杀了谁吗？”
朱颜白了张无忧一眼。
“不知道。”
张无忧摇头。
“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敢给他酒喝？”
朱颜又白了张无忧一眼。
“他想喝酒，我恰好有酒。”
张无忧手托着腮帮，遥遥望向窗外一株已经开花的泡桐树。
“他杀的全是听潮宫的弟子，其中一人还是听潮宫一名堂主的儿子，听潮宫是什么地方？那就是镇海楼在山下的分号，就像我们白鹿书院跟万卷寨一样的关系！”
朱颜一开始有些激动，但马上又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们炎黄宗久不出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杀听潮宫的人？”
又一次听到“镇海楼”三个字的张无忧已经没什么情绪波动，反倒是对周鹿与听潮宫结怨的缘由很感兴趣。
“这重要吗？”
朱颜白了张无忧一眼。
“不重要吗？”
张无忧皱眉。
“只要听潮宫死了人，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朱颜摇头。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张无忧双手交叉垫着下巴，眸光带着几分冰冷地看向朱颜。
“我怎么认为，不会有人在乎，我就算是知道了那周鹿，其实是因为那听潮宫堂主之子欺辱了杀害了一名山民女子一家，才奋起报复的又如何？就算知道了这帮听潮宫那帮弟子，十个之中有八个是混蛋又如何？这个世道就是如此，这是天民与山民之间定下的规矩！”
朱颜有些激动。
张无忧摇了摇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淡淡说道：“这样就很好了。”
朱颜先是一愣，继而又板起脸道：
“我是看在你们救过我的份上才说这些，你当真要听我的，这件事情不要继续掺和下去，最近这段时间最好哪也别去，至于听潮宫那边，无论有没有注意到你，我都会去找一找小师叔，看看能不能让你们去到白鹿书斋躲一躲。”
“不用。”
张无忧摇头。
“我很快就会离开白鵺寨。”
他喝干了最后一口茶。
“很快是多久？”
朱颜有些惊讶。
“囚犯周鹿行刑那天。”
张无忧目光再次看向窗外。
“你是不是把本姑娘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朱颜气愤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你放心，我救不了他的。”
张无忧双手捧着空空的茶杯仰头看向朱颜。
“我这位很久以前的老友，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了，他根本不想我们去救，所以我只是去向他道个别。”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转头看向窗外。
张无忧这个落寞的眼神看得朱颜心头一颤。
“他……真是你的老友？”
朱颜低声问道。
“嗯。”
张无忧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是张无忧，也是养鱼人，今天囚犯周鹿的那个眼神，让他无比确定这件事情。
朱颜一声长叹。
“你放心，不管听潮宫有没有盯上你，我都会安排你见你那位朋友的最后一面。”
她一脸认真地说道。
“不用。”
张无忧摇了摇头，随后认真道：
“帮我搜集一份周鹿的生平就行，越详细越好，算是履行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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