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电闪雷鸣，经历了酸雨。
前者可以轻易夺人性命，后者亦可令人身处其中生不如死——只有这一夜的台风，让零三从灵魂深处生出了一种敬畏的战栗。
“等你了解了一切的真相，可能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风声略小些时，西门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回身朝她看去：“你说什么？”
零三抱膝坐着，下巴压在膝盖上神情有些落寞，又像是连心都空了的样子：“没什么⋯⋯”
西门大概有些印象，这好像是她的魂魄说过的话。他拿了唯一留下的一瓶低度酒给她：“难受的时候喝些酒，再哭一哭就好了。”
零三抬眼看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大型犬一样：“在真相未明之前？”
西门并未接话，似答非答：“在能哭的时候放声大哭，不是什么错事。做可以让自己开心的事，更无错处。”
“唉。”
零三反问：“那你呢？”
西门微微一笑：“我觉得我看起来挺开心的。”
零三加重咬字：“看起来。”
“能多瞒住一些，让还能哭的人多哭几次，不是挺好的吗？”
零三并不否认，还点了点头：“还挺欠儿的。”
西门失笑。笑过之后，他仍旧看着手机上空格的信号，用不显情绪的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事。
“风停了，咱们回家吧。”零三果然喝了几口酒，把从酒窖里找到的一些还没过期的食物塞进了背包。
西门看了眼包里塞不下被她拎在手里的两塑料袋吃的：“都有什么？”
零三：“王致和臭豆腐、pei陵榨菜、鲑鱼罐头、童子尿蛋。”
西门：“？？？”怎么觉得画风越来越诡异起来，他甚至想商量着让她把这些东西放下。他可不想带着这么多堪比生化武器的食物回去。
零三完全没注意也绝对不会注意到他的想法。她推开酒窖门出去，看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徐徐吐出一口气：“我的家，别了。”
穿梭多久，难得有一两个固定的住所。没有人能知道，她内心多么希望可以有一个家——可惜颠沛流离才是她生活的写照。上一次离开，还怀着他日再回的侥幸来自我安慰。这一次⋯⋯
抱定死心，难再回头。
糖葫芦、希纱，都是再不可见的了。正所谓物是人非、人去楼空，莫过于此了。今日屋前檐下生死两隔，他朝黄泉地府不复相见。除去几分生者的叹息与怀念，只怕再无其他。
“咱们走吧。”
西门没有打扰她，甚至将脚步声都放到最轻。但零三不肯留给自己太多的时间无谓伤怀再累及旁人。是她出声，而后决然离开再不回头。
“若可偷生，还有再见日。”再次开车离开，西门将车速放得慢了些，“过去只有记忆可循，但是眼下皆为记忆。”
直到离开了镇子，零三才睁开眼：“晓烟妈曾经告诉我，必须要做一个心冷意冷的人，方可耐得住寂寞、找得见结果。再不然，浑浑噩噩、傻傻呆呆的也就没什么烦恼了。”
她觉得很是惋惜，只是浮夸的语气反而暴露了她空荡荡的心：“可惜我体内30%是沙，70%是水，搅成了糊状做不了浆糊，只能做沙雕。”
西门笑道：“让其他人都可以开心，你本体确认无误了。”
零三抱着失去了001蜷缩的背包，在后排躺下：“若可偷生，我就避开你们所有人在僻静处开一个小酒馆，顺便给客人们将脱口秀。我要挣大钱，顿顿都能吃得起涪陵榨菜那种就足够了。”
西门沉默了片刻：“零三，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你说？”
西门极难得的，嘴唇有轻微的颤抖而泛白：“你别继续说下去了，别再立flag了。以后怎样都好⋯⋯就像叶言说的，必须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零三看着驾驶座位的椅背，听得到他的声音但是看不到他的脸：“我很像在说遗言？”
“我只是不想听到flag，也害怕对未来的期许。未来，大都对应着梦想破碎的声音。”西门说的是实话，也是令人心凉的实话。
零三觉得自己应该没哭，但是她能看到眼泪落下去：“沉入江中的尸体，是不是有我的几具？魂魄不全，我是不是连来生安安稳稳度过我的狗生也不能够了？是不是侥幸至极，也只能当一只傻狗？我会被当成病犬杀死吗？我⋯⋯”
“零三！”
“零三⋯⋯你别瞎想。”西门断喝一声之后，又忽的将语气放得温缓，“或许另一个像是你的魂魄是在蛊惑你，或许她另有所求。如果你轻易相信了她的话，那咱们就输了。宁可信她七成假，断不能信她十成真啊。”
零三问：“那你信了几成？”
西门一时无法回答。先前劝慰，已有几分言不由衷。此时回答，如何还能言语欺瞒？况且他深知，零三正因猜出了，情绪才会如此失控——毕竟那代表的背叛，可能比糖葫芦的死亡、001的离去相加还要痛苦十倍百倍。
更何况这三者相加于一体？
只是。尚未证实的猜测，他们二人虽是心照不宣，终究不能坦言相告。零三不愿亲手撕开鲜血淋漓的伤，西门更不能撕毁那一块遮羞布。可心生猜测又至于此时，本身就等同于真相了。
——所剩仅是自欺的安慰。
先是地下车库中数量惊人的书，是零三的笔迹。
后是西门家中密密麻麻的生活所需，有人备下。
再是忽然出现的零三亡魂、床下血字、河中尸骨。有三分引导，更是七分必然——必回中学、必回宿舍、必回酒馆。
零三所惧的，并不是以性命砌成的壁垒，而是这道壁垒死死支撑所为防御的，可能是至亲之人的背叛啊。
为什么偏偏是她？
“西门，你能把车停到蓝雨大厦附近吗？咱们换一辆车回去。”在回去的车程中，零三在手机备忘录中写下了自己所有能够想到的东西，并用随身带着的耳挖勺在车上各处刻下了细细的痕迹。
从此刻起，请让她为未来的自己尽力做些什么吧。
人微力薄、聊胜于无。
蚍蜉尚可撼树，她又何惧于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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