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庐四周很安静，只有罗浩一个人。昨天的情形却完全不同，当时数十名考生围在在这座碑庐前。场间很是安静，但人数太多，难免还是会显得有些拥挤，衣衫磨擦与走动的声音始终没有断绝过，甚至到了夜里，人们也没有离开，而是起了庐前的灯笼。
但毕竟皇石陵在这个大陆上已经存在无数年头，很多宗派学院，都有人进皇石陵看过石碑，早已总结出很多经验，在神道选拔赛之前便做过交待，考生们在最初的激动之后，醒过神来，想明白观碑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必须要好生保重身体，于是按照师门的吩咐，去陵下寻找休息的居所，此时应该都还在熟睡之中。
罗浩不知道这些过程，认真地看着石碑。
石碑的碑面是黑色的，上面有无数道或粗或细、或深或浅的线条，那些线条不知道是用什么锐物雕凿而成，转折之间颇为随意，布满了整个碑面，其间有无数次交汇，显得繁复莫名，如果以带感情的眼光去看，或者把那些历史的意义附加其上。
或者可以从在这些线条里看出古拙的意味，但如果冷静下来，把那些情绪以及对石碑的敬畏尽数去除，这些线条其实没有任何规律，更没有什么意味，就像是孩子胡乱写的东西。
罗浩今天第一次看见传中的神界石碑，自然没有能力作出任何判断，之所以当目光落在碑面上，心跳便开始加快，不是因为一眼便看懂了什么，也不是因为发现自己看过些线条而震撼，只是传出现在眼前自然带来的情绪波动。
是的，他看过这座石碑上的这些痕迹，或者碑文。
没有什么机缘巧合，也不是什么奇迹，很多人都看过石碑上的这些难以理解的碑文——皇石陵外那条正道两旁的所有摊上都有碑文拓本贩卖，外郡来皇石陵参观的游客几乎人手一份，要知道，这些拓本向来是皇石陵卖的最好的纪念品。
无数年前，便有皇石碑的拓本在世间流传，当人类王朝阶层渐趋森严之后，曾经有帝王试图禁止皇石陵里的碑文拓本流出，然而本就已经有很多拓本在外，而且这种诱惑太大，根本无法禁止，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尤其是皇石陵前陵的十七座石碑的碑文拓本，在前皇朝时期，甚至进行过三次公开发卖，拓印了十几种官方版本，至少印了数百万份，在为内库换回一大笔财富的同时，也为民间很多家里垫牌桌提供了很多柔软合宜的纸张。
神界石碑拓本能够广为流传，除了实在无法禁止，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两。
首先，看神界石碑拓本和直接观碑是两个概念，无数年来，无数修道者早已证明，只有在皇石陵里，亲眼看着石碑，才能明悟碑文里隐藏着的天道真义。
其次，能够流传到民间的石碑文拓本终究数量有限，大部分都是前陵的这些石碑碑文，要知道能够接触到更多石碑的人，必然都是修道有成的强者，哪里会贪图这些名利，比如，像鬼面红衣这等天赋惊人的强者，当年在皇石陵里也只看了三十一座石碑，那么即便利令智昏，他也没办法把后面的那些皇石碑文拓印下来，然后带出陵去。
黑色石碑上的那些线条，在罗浩的眼里浮了起来，碑面右下方那道本来深陷石质里的刻痕，忽然间变成了一道隆起，附在其边缘的数十道细线，也随之离开了石面，竟给人一种飘浮的感觉。
罗浩知道这是错觉，这是魂识与皇石陵发生联系之后，对真实视界的一种干扰。他意志坚定，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并未感到吃惊，而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所谓变化其实没有任何变化，那只是光影的改变，客观真实还在那里。
无论阴晦还是暴雨，无论石碑上方有没有这座庐，无论碑面是湿还是干，看着是幽暗的，还是刺眼的，碑始终还是碑，碑上的那些线条，始终还是那些线条。然而碑文与民间流传的那些拓本相比，最大的区别不正在于这种变化吗？
位置是相对的，外显也是相对的。位置随参照物的位置变化，外显随环境而变化。想要确定位置，便需要确定所有参照物的位置。想要观察到不变的客观真实，是不是首先便要看懂环境对客观真实的改变？
观碑者需要读懂的信息，需要明悟的道理，是不是就隐藏在这种变化里？站在庐前，罗浩看着碑文，保持着相同的姿式，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朝阳已然全部跃出地平线，朝霞远看着皇石陵，送来一片暖意，晨林里的寒意渐渐被驱散，神界石碑的侧面被染红，很是美丽。
看着石碑边缘的那抹红，罗浩闭上眼睛，静了会儿，然后转身。他不再看碑，而是望向碑庐四周。
林梢已经被尽数染红，仿佛将要燃烧，远处那些若隐若现的碑庐，更难确认方位。他从陵下走来，到了这第一座石碑前，路便到了尽头，再没有路通往别的那些石碑，然而都皇石陵只有一条路，那么这是什么意思？
朝阳燃烧了林梢，红艳的光辉照亮了庐侧先前一片幽晦的山崖，这时他才看到，崖上刻着几行字。
与难以理解的皇石碑不同，那块崖间的文字很好明白，因为用的是所有人都看得懂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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