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帝之座驾，那车辇华盖下头戴二十四帘玉珠冠冕的人自然就是大殷天子，此刻端坐在车辇之上，二十四帘冠冕寓意着大殷帝国的二十四道江山，每一帘又有九颗产自东海深处神蚌蕴育而成的珍珠串联，代表着单数至尊的地位，无不彰显这个庞大辉煌帝国共主的地位。
能给天子充当马夫的也不是寻常人，虽是背对着皇甫泰华，可老丞相光看那厚实背影便知晓是御林禁卫汗可延，常伴帝身殊荣一等的大红人，只要当今圣上还在位，想来也不会有人能比他更得圣宠。
前朝先皇时的龙床刺杀之事是长安城内人人皆知，又人人皆不敢言。好在有虽是外邦人，可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忠心耿耿的汗可延化解了危急，自此以后，汗可延就更是寸步不敢离天子身边，有这位天下武夫魁首相随，估计就算千军万马也能确保天子安然无恙的脱身。
有好事者大舌头诛心道是不是天子行房之时，这位御林将军也在门外听响。说来好笑，可又无人敢搭茬。
皇甫泰华没有迟疑，慢慢朝着流骊车辇走去。
等离近了之后，老丞相方看到皇帝身边还坐着一人，道袍飘飘，仙风道骨，正与皇帝坐而论道。
能堂而皇之坐在天子身边的道士，除了大殷国师，符箓府掌教周亭晔外，更有何人？
待到皇甫泰华走到八匹形态各异，神华外绽的神驹前，天子回头，转而露出一张温煦笑脸跳下马车，亲自上前挽住了老丞相道：“哈哈哈，老丞相也来了啊，刚正与周国师说些道家修身养性的法子，周国师说符箓府的道藏楼里有几本年代久远的古籍，正要带朕去瞧瞧，老丞相一起？”
国师周亭晔也从马车上踏步下来，朝着皇甫泰华作揖行礼。
皇甫泰华深感意外，朝中大臣俱知当今天子不苟言笑，更是传出曾有一年未喜笑颜开过，像今日这般心情大好属实少见。
投之一李报之以桃，皇甫泰华本就是没什么架子的人，不光在朝中对待众大臣这般，就连对自家府邸的下仆也没传出过什么打骂的小道消息，口碑好到一塌糊涂。
笑容和蔼的皇甫泰华被天子牵上车辇后，轻笑道：“陛下，老臣今日进宫是去看看亚圣庙，顺带着给先生烧些纸钱。坟茔在故土，我这一大把年纪不能奔波千里去旧坟翻新土，总得做些尽孝道的事。”
自知失言的天子一时哑然，这才想起这位让他不得不忌惮三分的老丞相师傅是两朝前的太学府府主，今天刚好是其忌日。老丞相的师傅论学识四海之内无人匹敌，更是为皇朝立下无数政绩，死后先皇特许封为亚圣，陪祭在宫中的文圣庙前，与其他三位注定要流芳百世的亚圣共享千年人间烟火。
见到天子脸色有些难看，皇甫泰华呵呵道：“臣这把年纪，祭拜一次先生便就少一次，以后还得劳烦陛下替臣去看看。”
天子眉头舒展，阴转晴般的笑着应声。
这就是皇甫泰华历经三朝不倒的处事机警，滴水不漏，不说别的，光是这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本事就让其余帝国栋梁学不来。
皇甫泰华余光瞟向一直弯着身子面朝前方，只露出一个魁梧背影的汗可延，如同一尊泥塑雕像一动不动，双手拉着缰绳默不作声，越是这般沉寂，就越给人一种如渊似海的莫测感。
周亭晔的嗓声如春风细雨，恰到好处的响起道：“最近山上又炼出不少排秽通络的丹药，明日我叫道童挑些送往丞相府邸。”
天子坐在中央，这时眉眼都在含笑，一边握着国师的手，一边挽起丞相的手臂，如何看都是君臣和睦的气氛。
皇甫泰华摇起另一只手，作笑道：“国师大人客气了，老朽步入迟暮之年，再好的丹药喂到老臣嘴里都是浪费。”
天子刻板起面孔，不悦道：“老丞相这是什么话！朕离不开老丞相，大殷的朝堂更离不开！刚好今年岁贡时西蜀田氏进献了几只荒古肥遗，老丞相学识渊博，应当知道这肥遗的厉害之处吧，说上来朕明日就差人送去，给老丞相好好补补身子！”
皇甫泰华只得苦笑连连，老实回道：“荒古肥遗，头小尾短，褐色羽毛、八爪人首，是普天下最好的灵药种子，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只是我朝开国前战火连连，几乎绝种，这八百年间肥遗数量也从没超过百只，一度绝种，这等稀罕灵禽，老臣真的是无功不受禄啊！”
天子哈哈大笑，轻拍他肩膀道：“老丞相果然见多识广，明日我就让人送一尾给老丞相煲个汤，好好补一下。”
君臣言笑晏晏，为臣者恭敬，为君者亲和，怎么也不像外面传的那般尔虞我诈。皇甫泰华又寒暄了一阵后，便告退走下马车，天子起身相送，却让他拦住。
“陛下不用送了，没有几步路，老臣自己走去便是。国师大人，老臣就先行退去了。”
周亭晔手持麈尘以礼相送，天子又千叮咛万嘱咐让老丞相保重身体，恨不得自己跟他换一副身子一般，换做其他大臣怕是早就匍匐跪地，含泪不起，也就皇甫泰华能泰然处之。
皇甫泰华颤颤巍巍的绕过流骊车辇，走到驾车的汗可延面前不望笑着点颌，打声招呼。一直缄口不动的汗可延也屁股离开车辇，躬身行礼，目送皇甫泰华往皇宫深处的亚圣庙走去。
天子和周亭晔一同看着皇甫泰华走远，这才开口漫不经心问道：“前段时间于真人求了一道圣旨南下广陵，朕允了，怎么秦钧也私自下山，难不成？”
话止于此，周亭晔心知肚明，听出了圣上的画外之音。
称于瀚修为真人，而名叫秦钧的符箓府符门门师则直呼姓名，可想两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秦钧向来喜欢凑热闹，年轻时就这样，上了年纪贫道本以为会有所收敛，不想还是稚童心性，还望圣上勿怪他不敬。”
天子没说话，只是无声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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