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虏程，古怪老头有个古怪名字，就成了件正常的事。
十二年前在北辽道上看着宣武王府大火漫天，救出了当时还只是个稚童的侯煦。从此带着一个顶他三个高的憨傻徒弟和当时只到他膝盖的小屁孩侯煦浪迹天涯八年之久。
起初侯煦懵懵懂懂，但看严老头这实在算不上面善的模样很是抗拒。能七八天都不和他说上一句话，再加上严老头本来就性格乖戾，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管你这顽童是饿了还是渴了，你不说就当你没事。
最后还是熬不住头晕眼花的侯煦屈服在严老头的淫威之下，服服帖帖的叫干啥便干啥。这就是严老头给侯煦上的第一课。
没本事那就当乖乖孙子，矮要承认；挨打站稳。这天下可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
在后来，逐渐尝过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侯煦就机灵的多。也学会人前一张嘴脸背后一张嘴脸的厚黑，十来岁出头的孩子，从小混迹在赌坊勾栏里，见了太多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市侩的连严老头都有些招架不住。
在大些，不在浮于表面看人的侯煦懂得了严老头从不说出的苦口婆心，就很少在去气他，顶多就像今日重逢这般只斗嘴，不置气。至于武道一途的修行，引路人亦是这个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个习武之人的糟老头子。冠绝天下的四式手刀、一身侯煦至今不知到何种境界的雄厚内力、和层出不穷的暗杀手段。
仿佛严老头无所不通无所不会。
侯煦能活到今日都拜他所赐，只是知道言语无用的侯煦从没把深藏心底的那两字说出来，说一千道一万能口绽莲花又如何？
侯煦只想着等严老头死后起码不会没个披麻戴孝每年烧香上坟的人。
严老头听到蛮瘴林之后，赤眸一亮。像是想到些什么，沉吟许久也不开口。
侯煦对严老头的身世多少知道一些，若非是同病相怜，想必依这老头的性子十二年前也不会出手相救。
南境严家，虽不如宣武王府底蕴深厚，可也是皇朝内数一数二的大族，香火延绵百年，俨然是一方豪强。
论族祚，比起大殷开朝还早。荒古末年，殷高祖兵锋所指群国俯首，唯独在荆襄之地的南楚宁死不降，当时南楚世族林立，各抒己见，最终又是一场笔杆子输给兵刀子的祸事。严家也是在那时归顺大殷。与常人不同的是，严家历代不与外人指婚，保留了与常人不同的血脉特征，便是严老头那双让人一见难忘的赤眸血瞳。
殷昌帝姬元昊继位之后，雄心壮志、早就看天下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的世族豪阀和地方豪强不顺眼，继位第一年率先开刀的便是南康道严家。
不过这些陈年旧事严老头很少提起，有时喝多了才会和侯煦唠叨几句。还曾自嘲说皇帝老儿看上了他严家的一件镇族之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不是那件引来杀身之祸的东西，他严虏程现在早就是能和一方节度使把酒言欢的高士嘞！
侯煦问过很多次是个什么东西，严老头对此倒是嘴巴很严，大有拿榔头也撬不开的铁骨风范，一次被侯煦故意气的说漏嘴，才吐露是件南楚最后一代帝王投井自尽时还要带在身边的宝贝。
“蛮瘴林那地方，别说是影嵬这帮鬼鬼祟祟的家伙，就算是符箓府的四位门师也得谨慎再三。”
酝酿了许久，严老头最后说出这么一句说了白说的空话，让侯煦委实憋出内伤来。
“怎么，老头你还去过不成？”
侯煦故意用挑衅眼神看他，想要套出更多有用信息来。不想严老头轻蔑一笑，摇晃着酒杯轻佻道：“你小子现在学的是越来越贼，这多久没见？一见面就想方设法下套激我，要是别的事给你说了也无妨，但这事听我一句劝、别去自讨苦吃。你连报仇尚且做不到，还有闲工夫去管这些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破事？”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高大男子会心一笑，侯煦和严老头斗起嘴总是这么有意思，从侯煦跳起来才能打到他膝盖时他就觉得有趣，一晃十几年，至今没看够。
侯煦摇头长叹一声，心里就像有百只蚂蚁来回爬一样的瘙痒难耐，可表面却假作死了这条心。
严老头对他从不吝啬，连自己保命的压箱底功夫都尽传授给自己，说他是半个父亲也不为过。可偏偏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和他扭扭捏捏。侯煦知道严老头茅坑硬石的脾性，他越问严老头就越是守口如瓶，如果装作不屑一顾，那其实心里很是好面的严老头反而会讲出来。
“陆哥，咱兄弟一别数年，不碰一个说不过去。严老头这家伙天生一副臭脾气，我也佩服你能忍这么多年，要是我早就在哪天晚上投毒药死这老王八蛋了！”
名叫陆釜的丈高男子呵呵一笑，和侯煦碰杯后鲸吞为尽。比起城府极深的严虏程，这个打小被双亲遗弃街头的男子则就好太多。性子淳朴，说话做事从不绕花花肠子。虽说长的吓人，可侯煦小时候不高兴了经常骑在他头上玩耍或是一阵拳打脚踢，也没见他翻脸生气过。性情温顺的如一盏暖心热茶，挑不出半点毛病。
侯煦一直很奇怪，陆釜为何要对严老头死心塌地的服侍左右。要只是为了古人所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也太扯淡了。他幼时可没少见到严老头拿陆釜撒气，轻则怒骂一顿，重则甩上几巴掌。
侯煦曾问过他，这个仿佛从生下来就没有火气的丈高男子蹲在地上，仍比当年的侯煦还要高出一头。
“师傅是天底下数的上名的高手，脾气暴些也是常情，做徒弟的可不就得给师傅排忧解难？”
侯煦想起当年陆釜给他至今也想不通的回答，洒然笑道：“陆哥，等等找个没人的地，咱们比比你有没有飞翼骑枪高！”
小时候没少让侯煦蹂躏欺负的丈长男子郑重点头，畅快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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